白袷衣

恒星已经闪烁了很久,但他们的光芒还没有照到我们,这就是说还有希望。

美人与酒

表示正文和标题没有一点关系……这次没有车,下次再开       


       绿蚁新醅酒,红泥小火炉。

       毕忠良还是很喜欢用文火慢慢温酒的方法的,也许是幼年被送了几年学堂,亦或是与生俱来的执拗,对于盛在高脚杯的红酒,他始终带着些嫌弃,那种酒适合在十里洋场里声色犬马送往迎来,却独独不及他在行动处审讯室煮酒论奸雄的韵致和妥帖,更不及那人给他倒酒时美邵而素净的脸。

 

       他犹记得陈深刚到行动处的那年。那时他在行动处的时间不算长,根基不稳,上上下下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,看着他立功,或者看着他出错。他整夜都睡不好觉,又不想让妻子担忧,他本是一个自负而强势的人,没有被掌控住随时可能生变的局势让他有了一股神经质的多疑。

       也就是在那段时间,毕忠良开始接触陈深。他和陈深是1930年在新兵营中认识的,在他们真正还年轻的时候,一腔正气,满怀热血。

       毕忠良第一眼就觉得陈深是个有趣的人。

       在新兵营那些新兵蛋子眼里,一寸河山一寸血代表的更多是理想,是热情,是为国家献身的勇气,而远没有过于沉重的枯骨与尸堆。他们青涩得有些可爱,却同样也是枯燥的,乏味的,无趣的。唯有陈深,这个清秀挺拔的青年告诉他,等到战争结束,他就要去开一间剃头铺子,整天就给贵淑名媛们剪剪头发,聊聊家常,过逍遥快活的日子。他会随身带一把剃头的剪子,没事的时候就缠着毕忠良要给他剪头发,还会把与长官插科打诨剃头理发时顺来的烟酒捎与他,战时物资紧缺,这些东西向来是紧俏的。

       那时的青年远没有如今的长袖善舞八面玲珑,还带着青年人特有的毛躁与气焰,却独有一份对现下境况的游刃有余。

       他欣赏这份游刃有余。

 

       所以在他再次见到陈深的时候,他想说服陈深,去坐行动处一分队队长的位子。刘兰芝后来知道他这个想法,还语怀欣慰地对他说,阿弟救过你的命,有他在,我也就放心了。可毕忠良知道自己不是这么想的,是的,南京保卫战中陈深是救了他的命,可这远不是毕忠良把他招揽的主要原因。就算那时他们生死与共相濡以沫,可相濡以沫只是一时的,是权宜之计,谁甘愿在涸水中一直濡下去?

       在陈深空降行动处之后,毕忠良曾经问手下人:“你觉得陈队长怎么样?”

       那人诚惶诚恐地对他低头哈腰,:“陈队长是毕处您选的人,自然是好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毕忠良沉默了许久,手里捏着陈深在黄埔十六期的记录,语气森然:“是么?”

       手下立时抬头看了一眼毕忠良,有低下头去,语气恭敬,眼里却有分明的鄙薄:“是的,处里的姑娘都挺喜欢陈队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毕忠良挥挥手,让他下去。他知道陈深的空降让处里大部分人都心怀不满,陈深自己也知道,可他却没有丝毫收敛,该勾搭的姑娘,该去的舞厅赌场一个不落,这份应对让他安心。而至于处里的人心浮动,毕忠良也不准备管,若连这点都处理不好,陈深也就不值得这个位子了。

       一个懂得藏拙且通世故的人,这让毕忠良有了陈深可以成为他的自己人的错觉。

   

       但是不久便出了事,陈深在带领一分队受命抓捕几个重庆分子的路上遭遇了埋伏,所幸当时人手充裕,埋伏的人中显然也有几个是临阵点兵硬着头皮上的,除了伤了几个弟兄,让伏击的人跑了,也并未出什么大事。

       传到后来,就变成陈队长一枪未发,艺高人胆大以一柄剃头刀对敌的笑闻了。

       毕忠良得到这个消息时,任是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面孔也白了一白。

       陈深在接这个职位的时候明确说过他不敢开枪,毕忠良却不怎么在意,他想,等到生死关头,陈深总会开枪的。不过是为了救他杀了一个鬼子的童子兵,有什么大不了的,在生死面前,什么开枪障碍都是一堆狗屁。

       可是现在呢?

       毕忠良压下不知是惊还是怒的情绪,对二宝说:“把陈深给我叫来,”回头又想了一想,“等等,”一阵沉默后,又摆了摆手,“算了,你退下吧。”

    

       毕忠良踱步走到陈深办公室门口的时候正看见陈深站在窗口的身影,暮色四合,室内未掌灯,他就这么沉默地望着窗外,背影被昏黄的夕阳照得仿佛起了毛边,一时间伶仃得如同孤魂野鬼。

       毕忠良心里突然一阵酸软,脚步顿了一顿,方径直走到陈深身旁,侧身靠在窗台边,随手掏出一把枪在手里把玩。

     “你可以啊,小赤佬。”

       陈深侧过头看他,焦黄的头发被发黄的暮色泡得软蓬蓬的,笑得有些惨然又有些无所谓的样子:“老毕,你怎么过来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毕忠良神色沉了沉:“我不过来,怕你自己是怎么死的还不知道。”

     “我这不是好好的么,再说任务也完成了不是么?”陈深面露无辜。

     “这一次任务完成了,那下一次呢?”毕忠良拉过陈深插在口袋里的右手,把手里的枪支放在他的手心,语气轻薄而阴森,“不过是一个童子兵,就那么在意么?”

       陈深不说话了,只是看着他,像是在质问他怎么有底气责问这个因为救他才落下的后遗症,又像是什么都没有说,只是试图抽回手。

       毕忠良一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腕,一手覆在枪上,“拿着,你这什么破毛病!”

       陈深用力向后挣了挣,不想毕忠良抓住他手腕的那只手直接扣在他的小臂上,霎时倒吸一口气,面色一白,“老毕……放手。”

     “受伤了?”毕忠良口里这样问,手上力道却是丝毫不减。

       手指触摸到的布料渐渐有些濡湿,毕忠良看着陈深,强制抬起他的胳膊把枪指向窗外,目光是柔的,语气是软的,说出来的话却毫不留情:“开枪。”

       陈深感觉到毕忠良强硬的气息包围着他,臂上伤口痛得发麻,这样的毕忠良让他感到陌生。

       他顿时有些晃神,毕忠良看他这样,扣着小臂的手再用力往下一掐,几乎要嵌进血肉里。陈深被痛得一个激灵,一下子甩开毕忠良的钳制,左手覆在右手小臂上,眉头紧皱,心里知道自己不得不服软,只嘟囔了一句:“我不能开枪,又是为的谁。”

       毕忠良看他整个人可怜兮兮地靠在墙上,额上冒了些冷汗,似乎真的痛得狠了,垂下的右手背上有细细的血线流下来,滴到地上。

       他不说话,只是看着陈深。灼热的目光让陈深觉得自己像被剥光了衣服拆穿了伪装,只能自己用力按了按伤口,尽力让目光湿润而柔软。

       室内静的只能听见血滴到地上的声音,毕忠良终于叹了口气,走过去一把揽住靠在墙上的阿弟,扶着他坐在沙发上。

       外套深色显不出血,内里衬衫上倒有些触目惊心。毕忠良看着怀里人苍白的侧脸,突然有一丝后悔,倏尔却听到一句,

    “你这样,我要告诉嫂子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哑然失笑。

 

       特别行动处的人都知道,整个处里能叫毕忠良老毕的人只有一个,不敢开枪的人也只有一个,敢游手好闲却能得上司容忍的人,更加只有一个。

       毕忠良看在眼里,也乐在其中,他知道陈深多少有点故意的成分,但也并不准备出言指正,他纵容陈深,陈深享受他的纵容,好像陈深在他心目中是特别的,诚如他在陈深心目中也是特别的一般。

       于某一种程度上,陈深和酒一样,在不惹祸的时候,能让他睡得安稳一些。


en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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